1995-02-16

教師的心理健康與教育專業(一)

據報道,教統司梁文健於上周告訴立法局議員說,對多宗教師自殺事件的研判是,教師自殺與工作無關,與升職無關,也與教育改革無關。一連串「無關」的結論,對了解問題沒有正面意義,而當局卸責心態卻可見一斑。

固然,也不是武斷同行自殺必然是為了工作、升職等,當去年十月第一位教師自殺時,輿論還沒有把教師自殺的問題放上議事日程,而教師自殺案例在數量上的增加,是否足以改變問題本質上的分析,誠然是可以置疑的。最簡便的理由,其實都可以歸結到個人問題上去。

然而,所謂個人,其實只是集體的一個組成部份,是冰山的一角。個別教師自殺,真正原因或許不一定直接和具體的某一二事件有關。假如我們視自殺為精神脫軌的行為,那麼所反映出來的,其實是教師的心理健康的問題。

教師的心理健康,天天承受著那份面對工作的無助感影響,而這無助感,更是源於業內的結構性的問題。

工作疏離而難辨得失

難以界定工作成果,是教師較難得到工作滿足感的一個原因。一方面,「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教育一個人,時間實在長久。教師看到收成之前,可能已經給挫敗了。

另一方面,怎樣才算教育成功?最容易的定義,是學生的考試成績、學校收生的等級(band),以及由此帶來的學校口碑或名氣。這些都是顯而易見的數字,可是,教師也知道,教育並非追求這些數字上的提升,那只是「末」,不是「本」。

然而,不少教師就是游移於這種本末之間。我們一方面教學生要認真學習,不要只求成績分數,另一方面卻又天天教授學生考試技倆,以成績將學生標籤排序。我們知道所謂「差生」也需要教育,可是連剛畢業者也於求職面試時查詢學校等級,擇優而教。

教育有著影響下一代,讓下一代發揮潛能的更遠大的使命,然而,正因其遠大而容易使人迷惘,與日常微觀的教學生活過份脫節。在日常瑣屑的教學工作中是難以和這遠大的使命掛勾而無所依泊,結果,既明白本末不能倒置,卻又看不清工作得失,不少教師就工作於這樣的疏離(alienated)於自身的環境之中。

專業與問責的角力

正因為成果難以界定,教育工作者便很難向社會爭取專業的地位,缺乏專業自決的地位,工作困難便更不足為外人道,更難解決。

香港教育體制中,政府參與的角色很重要。當教育佔用社會資源,也是應該向社會負責的,政府代表社會履行問責之職,表面看屬理所當然。其實這樣問責是否有效呢?或者,是否有其他更有效的問責途徑呢?

問責由政府履行,容易讓人民面對政府的慣性的上下行意識左右。這種上下行的意識,是由宏觀的政府施政的層次,一直貫串到校長主任與普通教師的工作關係上去的。不夠民主的政府作為資源的調配者,所影響的範圍,是大至教育政策,小至教師個人的考績升級的。於是,當教師面對教育政策,或者教署官員、校長主任這些所謂「上級」時,往往有不能或不敢據理力陳的感慨,而只得擔當不少自己並不認同的工作。這是教師工作疏離的另一結構上的原因。

觀乎一般教師都將校長主任觀課、督學視學看作難關,足可反映這種由上而下的問責制度的影響。甚至不少督學來到學校時,美其名為探訪,卻往往不顧學校課堂的實際,而只知單憑《課程綱要》的本子來挑剔以顯示權威。筆者即曾遇過一位督學,於學理不足以勝出討論時,以一句「我是不會改變看法的」這樣的話來企圖定調。試問這對課程發展,對教師施教又有甚麼好處?

教師不能專業自決而工作疏離,於教師的心理健康而言,可以說是使教學生命耗盡的一個重要原因,當教師不能從工作中追求自我實現,任何不如意事便都可能成為否定生存意義的催化劑了。

本文曾發表於1995.02《香港經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