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3-26

抗衡正音運動

語言與思想密切相關,隨之而來的是語言政策的權力和政治。最近台灣陳水扁政府在「國語」問題的動作,明顯也在利用語言的政治性質。在香港,殖民地時期以來經年累月的教學語言的論爭,本質上就是一個政治操控和教學效能糾結的問題。任何教師也不會不明白教學語言對學習效能的影響,但因為種種政治因素,才會落得今天錯誤重重的母語教學政策。

使用英語作為教學語言的錯誤,也不只是教學效能的問題。對身份認同、母語價值的否定,怎樣影響學生的成長,必須予以正視。兒童利用母語,本來就是最活潑、最生動、最有效。可是,到了學校,卻被告知一種外語,價值更大,更優越,是否流利自如反成次要。這其實是對學生身份認同的一種否定:家中習得的母語是價值較低的,應該追求的是較優越的英語。

這種語言的優越感怎樣影響學生的價值觀和身份認同,是應該深刻反省的。香港學生尤其悲哀,在殖民地時代,自身的母語受到貶抑,還可說是殖民政治使然;可是回歸以後,抑母語揚英語的政策,竟然變本加厲,原來可用母語學習的科目,也越來越受到以普通話作教學語言的威脅,在官方一統的「國語」面前,被否定,被視為價值較低的母語再進一步受到排拒。

其實,語言價值的升降、語言之間以及方言之間的變遷,有其本身的發展規律。不過,如同歷史,政權不會放棄其掌控。加上不時出現的「正音」運動,語言的發展已不純粹是「語用」的發展,而變成「肯定 v 否定」的權力運作。

不是說提倡「正音」的人刻意逢迎政治需要,這種說法可能流於不可論證的陰謀論。如同五十年代南來學者提倡學習中國歷史詳古略今,無論主觀意圖為何,其掏空學生對周遭時事政治的覺醒的客觀效果,卻為殖民地政權所歡迎。「正音」也可以起著一種否定與貶抑的效果。英語和漢語之間,已經有社會分隔的意義,即使在英語內部,也因為口音是否純正等等,實施著遏抑和褒揚的功能。

漢語也一樣,方言即使是活潑生動的,即使向來都和共同語有包容吸納的語言關係,但「正音」運動一出,卻對自然發展的語言規律產生不可忽視的干擾,何況,所謂「正音」,所根據的可能還是和語言規律相違的、強加的、甚至不少是個別學者隨意的標準。

「正音」不但不應等同矯正錯誤讀音,其漠視語言發展規律,實際和讀錯字音一樣。王亭之著、潘國森編的《廣府話救亡》(香港:粵語文化傳播協會,2007)是一本及時之作,書中除了王亭之的文章外,還收錄了不少作者的短文、學者的論文,都極具價值,值得關心語言政治和語文教師參考。

(原刊《教協報》521期,2007.03.26)

2007-03-15

考評局的罪與罰:「將」和「可」的用例

傳媒報道,考評局加重了會考中使用手機等電子通訊器材的懲罰,如果考生在考試期間被發現沒有關機,有可能被取消該科甚至所有科目的成績。值得注意的一個地方,是這個新規定不是懲罰使用電子通訊器材「作弊」,而是懲罰「沒有關機」。

「沒有關機」不一定是作弊,「沒有關機」就是「沒有關機」,可能是忘記關機,可能是誤以為關掉響鬧即可,可能是誤開為關,也可能是關無可關,一些手帳,最多設定為不接收來電,除非拔掉電池,否則確實是不能關掉的。

也許難以追查是否作弊,所以考評局釜底抽薪,著眼於「沒有關機」,大抵可以省回追查的氣力。考評局的確有權制定這樣的規則的,只希望真的發現有考生沒有關機時,考評局該按情節量刑,不一定都處以最高刑罰,如同上述各種可能性,雖然「沒有關機」如一,但背後的錯誤還是可分輕重的。

值得留意的另一點在於刑罰。報道說,「可能被取消該科甚至所有科目的成績」,這一點和去年十一月考評局就相關問題諮詢教育界後的決定一致,但和本月初致考生家長的公開信並不一樣。

本月一日,考評局考試及評核部總經理許婉清女士向本年度參加中學會考和高級程度會考的考生家長發出一封信,說明上述的新規定。許女士這封信是這樣說的:「在考試進行時,考生如被發現未有關上電子/通訊器材…該考生將被取消全部科目考試成績。」直到今早,這封信仍然可以在考評局的網頁下載。

據今天傳媒報道,「可能被取消該科甚至所有科目考試的成績」,意思應該是:最嚴重者可被取消全部科目考試成績,這是最高的處罰,不是唯一的刑罰,在其下,有不同程度的其他量刑。可是,許女士在信中所說的「將被取消全部科目考試成績」,似乎沒有不同量刑的意思,讀者大抵會以為,一經發現沒有關機,便必然會被取消全部科目的考試成績。

「將」與「可」之間,差異不可謂小,除非考評局的詞典,和一般人所用的不同。果真如此,的確要說明一下的。本文無意說沒有關機不應視作違規,也沒有說考生不應因此受罰,只是,量刑要合乎比例,「可能被取消該科甚至所有科目考試的成績」比諸「將被取消全部科目考試成績」,是合理得多了。

2007-03-05

我們的教育「去殖化」了嗎?

通過教育,除了獲取知識、培育情意、習得技能外,宏觀上促進社會流動,微觀則塑造身份認同,身份認同又左右個人觀察事物的角度和價值觀,因此,教育從來是政權必爭之地,其中的戰場,包括語言,也包括歷史。

香港大學教育學院的簡麗芳,專研戰後香港中學的中史課程,最近由香港大學出版社出版其博士論文Hong Kong's Chinese History Curriculum from 1945: Politics and identity 《1945年以來的香港中國歷史課程:政治和身份》,值得中史科教師一讀,也是了解香港教育與政治的關係的朋友必感興趣的。

簡麗芳指出,抗日戰爭結束後,英國在港的殖民地政府尤其關注其統治被國共政治波及,特別是共產黨政權對港的影響,教育受到緊密的控制。適逢國內學者在四九年後南來,他們參與編寫中史教科書,建構中史課程,所採取的,都是較傳統的取向,內容詳遠略近,教學法則傾向以歷史的人物和事件教授學生從中汲取道德教訓,如此使中史科「非政治化」(depoliticised),也變得脫離時代脈絡(decontextualized),因為暗合港英政府的需要,該科因而也享有相對大的自主。

據簡麗芳的研究, 1975年教育署曾構思將中史科併入社會科,結合遇到中史學者和教師的反彈,指為殖民政府根除「民族教育」的企圖,結果合併不成,中史科如此又得享「太平」近四分一世紀。到了九九教改,隨著課程改革,中史科改革和選修也放上議程,於是又引發廿五年後另一次「護科運動」,幾經論爭,獨立地位得保,簡氏並以 2004年修訂中四五的中史科課例為據,說明護科成功。

護科意義,言人人殊,有人以為是「山頭主義」作祟,有人看出其中的理想和抱負,有人看成是專業自主,也有人看作個人地位攀爬之爭。這類分析,不必一統,但求擺事實,講道理,以有無教育效果,也就是學生受益與否的標準來論斷。

簡氏的研究,尤其值得我們注意的,是中史一科也曾經遭到挖空處理,以致抽離現實,變成抽象的道德教材,與真實的時代無關,正好切合港英政府的政策需要。這固然未必是南來中史學者有心協助殖民統治者,但迴避現實的課程或教學策略,本質上就是把學生抽離於切身的現實,缺乏現實脈絡的客觀效果就是消解學生對周圍環境的關注,進而消解學生的身份認同和聲音。

其實,早至九零年代,港大比較文學系的M.A. Abbas,已藉著分析二十年代魯迅諷刺其時港督金文泰的一篇文章,指出文化、歷史和政治的複雜關係。據說金文泰愛慕中華文化,在殖民地上鼓吹漢學,卻正好用來對抗可以真正賦權人民的白話文化,換言之,M.A. Abbas認為,漢學反而可以成為殖民教育的工具了。這個分析,可謂與簡麗芳的研究遙相呼應。

如此說來,漢學本身,中史本身,是否難言價值取捨,其價值或功能,視乎誰來詮釋呢?這樣的說法,又會否太相對主義,太現象學了?我的中史訓練只有五年,中一至中三,中六至中七,自然不敢妄下結論。不過,眼看灌輸式的以國民教育為題的政治宣傳,竟能與一類言必稱國史教育的朋友的主張暗合,不免使我有點大逆不道的想起Abbas和簡麗芳的研究,更使我想起,回歸十年了,我們的教育在「去殖化」呢,還是「再殖化」(de-colonized or re-colonized?)

(原刊《教協報》520期,2007.03.05)

2007-03-01

畢業生支取公帑 學系就該接受干預?

◎梁家豪

無線電視新聞昨天報道,教院副校長陸鴻基向立法會教育事務小組作供說,曾就教院學術自由被教統局打壓一事,向教院校董會報告,但校董會說,因為教院畢業生都是支取公帑的,所以教統局有權干涉院務。

如果教院有這樣的校董會,難怪其學術自由不保了。

「教院畢業生支取公帑」的說法,估計是指教院畢業生入職公營學校做教師,其薪酬來自公帑的意思。這種邏輯的意思是,政府支付薪酬予教院畢業生,所以就有權干涉院務。這種「財大氣粗」的思想,其實十分錯誤。

首先,教院學生畢業後不是全部受聘於公營學校的,校董會如果連這一點也搞不清楚,也真的使人啼笑皆非了。如果即使不是全部,但大部份都受聘於公營學校,可是按他們這個荒謬的邏輯,干涉院務後卻影響全部學生,但沒有受聘於公營學校的畢業生的學業,卻不應該受教統局干預的,那麼,教統局的干預,是否過份了?

其次,教院畢業生不是每年都有相同比例受聘於公營學校的,那麼,是否比例較小的一年,受干預便應較小;比例較大的一年,受干預便應較大?值得再問的是,按校董會的邏輯,為了確保「公帑問責」的合理性,教院校董會是否每年要計量接受干預的比例?

再推論下去便更有趣。因為把薪酬來自公帑看作是干預的理由,則干預理應是落後於薪酬的,那麼,教院的師弟妹的學業受教統局干預,是因為他或她們的師兄姐受聘於公營學校的多或少,一人做事一人當,但教院的,卻受師兄姐入職公營學校的機會影響,這又是否合理呢?

師兄姐的薪酬來自公帑,師弟妹的學業便要受政府干涉,如果這個論點成立,那麼,全港大學的畢業生,假如有受聘於公營機構的,其原就讀的學系也要受干預了。這種邏輯,牽連不可謂不廣,包括畢業生多會在公營醫院實習或工作起碼一段時間的醫學院,包括畢業生受聘於資助社會服務機構或社會福利署的社會工作學系,包括不少畢業生受聘於律政署的法律學院,更包括來自不同學系的公務員。總之,追本溯源,政府可以按其各部門公務員以及各資助機構員工的畢業學系,編製一份干涉大學的清單了,「名正言順,理正氣壯」,連胡國興的調查委員會也可以停工,可為庫房節省三千萬呢。

這樣的邏輯太荒謬了,荒謬都不敢令人相信這是校董會的說法。所以,更應該追查下去,一查是否有這樣的說法,二查是否正式的說法,三查是誰說的。要完成這些調查,當然不能依靠校董會了,也不能依靠政府委任的調查委員會,因為,這不但是政府委任的,而且也是支取公帑的,那麼,唯有信靠立法會的調查了,咦,且慢,立法會的開支,不也是公帑嗎?原來,按那荒謬的邏輯,政府有權干預立法會的事務!

其實,已經很明顯,真正獨立的調查是十分需要的了,否則,香港的學術自由將不會有所保證。為了促請立法會議員贊同成立專責委員會調查事件的真偽,贊同調查,也不是信靠哪一方,只是,從已有的表面證詞來說,有必要進一步調查吧了。

如果你贊同立法會獨立調查,請到以下連結進行網上聯署,
http://www.petitiononline.com/hkied/
聯署聲明也很簡單,不過是一句:「應該成立一個立法會專責委員會調查政府被指干預香港教育學院的學術自由及院校自主事」吧了。

可以估計,為了封殺這樣的獨立調查委員會,保皇黨的議員又會不問情由,雖理屈卻氣壯,運用他們的否決的一票了。作為他們的選民,作為香港的市民,是有權利向他們問責,向他們表達你的意見的,如果你贊同立法會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除了到上述連結聯署外,也請你向你選區的議員發一封信,要求他們和他們的政黨支持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這其實已是極其基本的要求吧了,贊同調查,並不是信靠哪一方,只是追求真相大白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