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3-05

我們的教育「去殖化」了嗎?

通過教育,除了獲取知識、培育情意、習得技能外,宏觀上促進社會流動,微觀則塑造身份認同,身份認同又左右個人觀察事物的角度和價值觀,因此,教育從來是政權必爭之地,其中的戰場,包括語言,也包括歷史。

香港大學教育學院的簡麗芳,專研戰後香港中學的中史課程,最近由香港大學出版社出版其博士論文Hong Kong's Chinese History Curriculum from 1945: Politics and identity 《1945年以來的香港中國歷史課程:政治和身份》,值得中史科教師一讀,也是了解香港教育與政治的關係的朋友必感興趣的。

簡麗芳指出,抗日戰爭結束後,英國在港的殖民地政府尤其關注其統治被國共政治波及,特別是共產黨政權對港的影響,教育受到緊密的控制。適逢國內學者在四九年後南來,他們參與編寫中史教科書,建構中史課程,所採取的,都是較傳統的取向,內容詳遠略近,教學法則傾向以歷史的人物和事件教授學生從中汲取道德教訓,如此使中史科「非政治化」(depoliticised),也變得脫離時代脈絡(decontextualized),因為暗合港英政府的需要,該科因而也享有相對大的自主。

據簡麗芳的研究, 1975年教育署曾構思將中史科併入社會科,結合遇到中史學者和教師的反彈,指為殖民政府根除「民族教育」的企圖,結果合併不成,中史科如此又得享「太平」近四分一世紀。到了九九教改,隨著課程改革,中史科改革和選修也放上議程,於是又引發廿五年後另一次「護科運動」,幾經論爭,獨立地位得保,簡氏並以 2004年修訂中四五的中史科課例為據,說明護科成功。

護科意義,言人人殊,有人以為是「山頭主義」作祟,有人看出其中的理想和抱負,有人看成是專業自主,也有人看作個人地位攀爬之爭。這類分析,不必一統,但求擺事實,講道理,以有無教育效果,也就是學生受益與否的標準來論斷。

簡氏的研究,尤其值得我們注意的,是中史一科也曾經遭到挖空處理,以致抽離現實,變成抽象的道德教材,與真實的時代無關,正好切合港英政府的政策需要。這固然未必是南來中史學者有心協助殖民統治者,但迴避現實的課程或教學策略,本質上就是把學生抽離於切身的現實,缺乏現實脈絡的客觀效果就是消解學生對周圍環境的關注,進而消解學生的身份認同和聲音。

其實,早至九零年代,港大比較文學系的M.A. Abbas,已藉著分析二十年代魯迅諷刺其時港督金文泰的一篇文章,指出文化、歷史和政治的複雜關係。據說金文泰愛慕中華文化,在殖民地上鼓吹漢學,卻正好用來對抗可以真正賦權人民的白話文化,換言之,M.A. Abbas認為,漢學反而可以成為殖民教育的工具了。這個分析,可謂與簡麗芳的研究遙相呼應。

如此說來,漢學本身,中史本身,是否難言價值取捨,其價值或功能,視乎誰來詮釋呢?這樣的說法,又會否太相對主義,太現象學了?我的中史訓練只有五年,中一至中三,中六至中七,自然不敢妄下結論。不過,眼看灌輸式的以國民教育為題的政治宣傳,竟能與一類言必稱國史教育的朋友的主張暗合,不免使我有點大逆不道的想起Abbas和簡麗芳的研究,更使我想起,回歸十年了,我們的教育在「去殖化」呢,還是「再殖化」(de-colonized or re-colonized?)

(原刊《教協報》520期,2007.0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