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05-01

主動的受眾

同樣是市民文藝,由傳統說書或戲曲發展到今天的電影電視,在敘事模式上無疑是有很大進展的,這個進展,又是受著觀眾的思維水平支配的。或者說,但看敘事模式的變化,可以反映出觀眾思維能力的進步。

說書平話中,因為說書人君臨故事,所以採取全知的敘事觀點。這其實方便了說書人交代故事,也方便聽眾了解故事,因為一切情節進展、人物背景等,都可以通過說書人的全知觀點交代得一清二楚。舉例說,《水滸傳》中武松打虎一節,說到那頭吊睛白額虎撲向武松時,出現緊張場面暫時止住了,由說書人解釋老虎動作習性的話,也許聽眾中見過吊睛白額虎的不多,這樣安排,對觀眾了解無疑是有利的。

大抵那時候的觀眾只知有全知的敘事模式,要是某個人物的內心、某個場景或情節出現空白,觀眾是不好理解的。

戲曲中有所謂「自報家門」的環節,人物出場要自己把身份背景說唱出來,這在故事推演來說,是很不自然的事。觀眾是假設不在故事中的,劇作者卻要刻意安排角色向故事以外的觀眾交代身份,日常的真實生活中,誰會向不存在的受眾作自我介紹呢?

這種安排,反映作者對觀眾的存在有很強的意識,甚至影響交代情節的形式,即使有角色的行為、衣飾甚至和人物之間的對白,作者大抵還是擔心觀眾不了解角色的身份,所以由自報家門先介紹清楚。

電影呢,在五六十年代還是有這種自報家門的遺痕的。讀者們看舊電影,往往可以看到介紹故事時地甚至人物的旁白或字幕。根據西方的現代小說敘事理論,這些背景資料往往可以通過人物的對話等故事的內在元素來顯示,作者全知式的加插,是會窒礙故事的交代的。

可是觀眾是接受這種介入的。六七十年代的香港電影,人物出場時往往有該演員飾演甚麼角色的字幕,破壞畫面的完整之餘,觀眾卻毫不介意,可能因為這種安排可以幫助他們了解故事。

當然這種安排也可以反映出編與導上的懶惰,一句簡單的字幕,便可以交代人物的身份,總比用對白或行為來得方便。

然而,曾幾何時,這種安排在電影中已經很少見到,比較認真的電影,編導都會通過故事自身的元素來交代人物,這也和今天的觀眾在理解電影情節上有較強的構築能力有關。以《重慶森林》為例,開場一節林青霞的追逐,是很難出現在以前的小說戲曲中的,不知名的人物、時間、地點甚至事件,是難以讓以前的觀眾所理解的。

其實,總體來說,隨著觀眾接受的思維能力的提高,作者留給觀眾的想像空間是增加了的,交代故事或人物的背景只是其中一環罷了。

本文曾於《越界》發表,時約1991-199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