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出於含冤莫白作出控訴,或逃避責任與痛苦,還是作為烈士以身報國,或不過不惜自殺以濫殺無辜來製造恐懼,諸如此類,則當然不再是身份上無所歸屬,問題出於單一的身份認同。本可豐富多姿的人生,卻被化約為單一功用的手段。所謂義無反顧,一往無前的力量,自然不可小覷,力都集中在一點上,可以銳不可擋,何況是血肉之軀?九一一事件發生後,印裔經濟學家森恩(A. SEN)曾著書論及身份認同和暴力的關係,他批評單一的身份認同使人與人之間被唆擺或煽動成「我v他」的敵對關係,人如此可以為了完成大我而對敵方施加暴力,個人犧牲也在所不計。可見尋求身份間的共性,也許比界分敵我更能親近和平,這種不同身份的顧念,操作原理或許類近孟子所說的「惻隱之心」。
換言之,所謂「多元」,在不只要有,而且不能偏執於一,如此既可免於無所歸屬的失落,更可抵消或分散極端行為的力量。
要小心的是,提倡「多元」或許是造成學生負載過重的成因之一。多元,本意是百花齊放的。可是,「百花齊放」來到香港,由百花各有各放,整體就多姿多采的氣象,異化為百花集於一身而齊放,以便面對不同競爭時可資應用,而且還要贏在起跑線上,多才多藝不讓天賦異稟者專美。孩子潛能無限,成人當然不必看扁孩子的發展,然而,如果人人都天賦異稟,則所謂「稟賦」便沒有甚麼「異」可言,況且,要集齊所有的「異稟」於一身,代價便是孩子空間的萎縮,課前和課後的時間表都填得滿滿的,以為非如此不算栽培孩子,卻遺忘了發展最需要的便是空間和時間,違反幼兒以致青少年的成長原理至此,孩子的噩夢便無日無之。
多樣的、差異的價值落在香港,變成無所選擇的齊一,或者說,根本就不是Diversity,只不過是一仍舊貫的Uniformity,前後的分別在於,以往是單一的齊一(Singular Uniformity),現在是多項的齊一(Plural Uniformity),由單到多,則齊一的要求便更為沉重。這種「假多元真齊一」,其實也是學生壓力過大的元凶之一。(身份認同與學生自殺,三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