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04-01

訪問利國偉

了解制訂當代香港教育政策的過程
[本文曾於1997年3,4月間於《信報》發表。]
直接訪問利國偉爵士,是筆者進修當代香港教育政策以來一次難得的經驗。利爵士自一九七六年起獲委為教育委員會主席,一九八四年起擔任教育統籌委員會主席,為首任主席,換言之,至一九八九年離任止,利爵士擔任香港教育政策的最高諮詢組織的主席逾十年之久。當然,本篇訪問離開全面了解當代香港教育政策尚遠,謹希望提供一點可予研究的線索。(□:利國偉爵士,○:筆者,日期:三月十四日,地點:恒生銀行總行行政中心會客室)
□:我是一九七六年擔任教育委員會主席,一九八四年做教育統籌委員會主席的,因此對香港的教育也有點涉獵。香港教育呢,最主要是兩個問題,一是語文,一是學制。語文方面固然要考慮回歸的因素,但也要注意香港為一國際商業社會。同時,香港以服務業為主,語文也很重要。至於學制,一直要解決的是大學年期的問題。是否和國內大學合軌、是否四年制大學教育比較好,當然是要考慮的。如果大學要改為四年,是簡單的多讀一年大學,即五年中學、兩年預科、四年大學嗎?這樣學生要大學畢業,便要多讀一年。香港因為提供九年免費教育,小學六年、初中三年是不變的,如果要在高中及預科處削減一年,例如實行三三制,則學生又要多讀一年才可中學畢業。我看主要考慮因素還不是政府經濟負擔的問題,而是社會方面,因為對許多家庭來說,子女要多讀一年才中學畢業出來社會做事。這方面是必須從長計議的。
○:這些是制訂香港教育政策長久以來也須面對的問題,其實是甚麼原因讓你用了十多年的時間參與制訂香港的教育政策?
□:以前教委員主席是行政局議員出任的,政府於一九七六年請我接替胡百全出任行政局議員,便也接任他原來擔任的教委會主席。我那時根本就是中文大學的司庫,我於一九六二年已參與籌備中文大學。還有的是,那時候有個《國際教育顧問團報告書》(Llewellyn Report),我聽聞主席Llewellyn當時向尤督作出報告,說如果政府接納建議成立教統會,利國偉便是最理想的人選,我聽來是這樣的。
○:提起這個國際教育顧問團,學術界其實一直都不太清楚政府請他們來檢討的原因。
□:是這樣的,那時候OECD(Organiz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經濟合作及發展組織)會派人到不同國家做教育評估,香港不是這組織的成員,但香港是英國的殖民地,故此是他們先想檢討我們的制度,我們也說可用OECD的水準來評估香港的教育制度,後來就委任了Llewellyn來做主席。
○:有人估計過可能是教委會主動邀請OECD來評估的。
□:照我所知並不。那時教育制度很麻煩,例如要考升中試。人人都有自己的意見,常常批評學制。當時政府便說,倒不如找OECD來。我當時通過英國駐法大使聯繫,親身到過OECD談過。顧問團來港接見有關人士時,我們教委會當然有參與,我已記不起是誰提議的,但如果是教委會提出的,我應該記得。
○:後來報告書完成後,又押後了差不多半年才發表。
□:主要考慮的是兩個問題,如果成立教統會,則教委會是否繼續呢?UGC (University Grants Committee,大學資助委員會)又怎樣呢?到時有三個組織與教育有關。教統會負責整個學制,教委會和教育署負責中學,UGC負責大學,如果有了教統會就可能有些問題可以override(凌駕)。後來政府終於也接受關於教統會的建議。
○:後來又怎樣解決這個關係的問題呢?
□:始終也維持一樣。當時報告書用研究問題命名,抑或用號碼順序計,也執拗了很久。這是程序的問題,我說倒不如用號碼。當時UGC的主席是當然官守委員,是委員之一,雖然很多時候談的都是中學的問題,但和他們也有關係,因為教統會討論整個學制,牽一髮動全身,他們也會表示意見,不會因為問題沒有直接關係而參與程度低了,當然他們主理的都是用錢的問題多一點。
○:將時間推前一點,普及教育是七九年立法,八○年正式實施的,但人們一直不明日為甚麼政府忽然有這麼的毅力推行九年免費教育。
□:這和工黨有關。麥里浩來港時是保守黨執政的,後來工黨上台,指示麥里浩要推行普及教育。我可以告訴你,當時決定只是勝出一票。九年免費教育的問題,當時分成兩派,夏鼎基就非常反對,在財政上反對。麥里浩見兩邊分開,問我意見,我說全民、強迫和免費是要一起的,否則一些家庭便負擔不來;免費供學生讀書便沒有這些借口了。當時在免費之上爭拗得很厲害,我將自己的理由說出來,最後麥里浩接納了。
○:近年有一種說法,指教育質素下降與普及教育太快有關。
□:這是沒辦法的,那些讀不上的也要他們讀,但如果好的仍然是好的,年年都有好幾個狀元。一般而言,有些英文特別好,有些特別差。在我任內,港府是不承認的。但究竟水平怎樣,我也不敢說。現在要求不同了,又要學電腦,又有性教育等等。發展下來,究竟是專門好呢,還是廣博好呢?我覺得廣博點好,對與人交際有幫助。
○:你在教統會的時候,秘書似乎都頗高調,很多政策都由他們出來解釋。
□:是有幾個秘書的,首任是任關佩英,然後是俞宗怡、余敦(Robert Upton)、最後是華賢仕(Andrew Wells)。是他們寫文件的,我說,除了我之外就由政府對外發言,我覺得他們多說點好,因為他們處理文件及細節。至於報告的內容一定是教統會決定的,他們只是寫文件,做研究。寫初稿時諮詢我,有沒有遊說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我們決定下一個報告講甚麼,就交給他們做研究,搜集資料,他們當然回來詢問主席。
○:在你任內也發生了幾件教育界的大事。
□:三四年制就最大件事,我覺得,如果我不是中文大學校董會主席,問題或者會激化。我在平衡著,我是很冷靜的,而且在中文大學還有一點聲望。其實三或四年制我自己真的沒甚麼關係。錢應該負擔得到,最重要的是社會上是否接納。我記得有些同學告訴我,讀四年制的時候,就算現在三年制也一樣,最初大部分時間都係閒閒散散的。另一個講法是,四年制第一年是通才教育,但通才教育放在大學還是中學較好呢?又好像剛才所說,中學是三三制呢,還是三二一呢?
○:另一個很具爭議性的是教學語言的問題。
□:教學語言呢我們不是沒有說,我們的意見是,每間學校決定,看哪種方式令學生吸收,很難一刀切的。譬如科學,要用英文,讀醫科,你說怎可以用中文教,不行的。很多事情牽涉到國際性,只用中文無論怎樣好,出外人家叫你講學你也不行。
○:另一個問題是《第三號報告書》提出的私校問題,提出直資計劃,當時有很大反響。
□:現在也很好,與我們當年的原意差不多,是我離開那年實行的。直資計劃只是限制某一種形式,其他的不會管……
○:反對的意見是怕那些名校……
□:這就要講現實了。司徒華他們,一味爭選票。「好者越好,差者越差」,他們這樣說。這世界上的事物,說甚麼平等的。我相信,中國人有句俗話:「落地喊三聲,好醜命生成」。讀不上的要他們讀,可以讀得更好的又不容許更好。像一台機器,輸入的原料好,製成品一定好。這就不可能平等。賢愚不肖,是天生的。你說盡量改善也可,但真的改變不來。
○:在教統會裏其實有沒有爭論?
□:也是有的。有些口號唱出來無人敢反對。你說民主,誰說民主不好呢,但事實上是否真的理解民主呢?
○:白居雅女士(Kathleen Barker)在她的回憶錄中說政府多接納教統會的建議,令香港教育有所改善,在你任內,有甚麼讓你覺得可以改善到香港教育的?
□:那一樣特殊的我不說了,我覺得整體是改善到的。我最遺憾的是解決不了三、四年制的問題,始終耿耿於懷,但這真的沒有善法。我做了很多年了,也沒甚麼困難,撥錢方面政府是足夠的。
○:但是擴充大學學位時,或者成立科技大學,有沒有諮詢教統會?
利:好像沒有,這是政府的事,不是教統會的,由行政局決定。我是沒所謂的。好像有談過大學人數的問題。是一萬人飽和呢,還是萬二、萬三人呢,這又是一個主觀的問題。這樣採納說萬一二人就差不多了的意見,故此便增加一間。同時呢,無論私立或公立的大專院校,都要取得大學的名份。當中有點自私。不是得罪他們,如果取得大學的名份,他們的人工也會升高。他們要升格叫做大學,我們很難反對。我記得跟衛奕信說過,sooner or lateryou will have to universitize all the polytechnics(遲早你也要把全部理工升格為大學),你沒辦法的,英國也有這樣的趨勢。取得名份後,他們的待遇會好一點,但是學生畢業出來,也有不同。我很早就警告衛奕信的了,我就著教授與普通教師的比例等等細節,早就警告過他。
○:是甚麼令你看得出來的?
□:無他,我對學校真的有點興趣,在社會上又算有點薄名。我自己的教育很差,只讀了幾年「卜卜齋」,四年英文書院。覺得沒怎麼受教育,可以在教育方面幫點忙便幫一點。我在教育方面也很久了,算是有點貢獻。
○:但是在具體決策方面,你是怎樣決定的呢?
□:一有問題的時候,就由教育科做研究,交建議,我當然知道。教統會交上去的,行政局也沒有甚麼爭議,很快通過。我本身也是行政局的,也可以解釋一下。尤德和衛奕信那時候,在他們眼中,這個人可以信任。
○:有人說你是尤德的首席教育顧問。
□:也算是的。國際教育顧問團的時候,委員之中,我貢獻最大、最多,當然我一九七六年開始已經在教委會,也知道得很多,Llwellyn要聽香港的情況,我差不多可以衝口而出全部解釋。我承認我在行政局,跟同僚共事,談起來也方便一點。
○:我預備的問題也到此為止。謝謝你。(本文作者曾任中學教師,現於中文大學進修教育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