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04-02

談對張文光的兩種不滿

籌委會撤回對教協的諮詢邀請,教協部分會員公開反對會長的立場,一連串事件可以從政權與民間的關係、對教師的政策、工會與會員的溝通等角度來看,而在討論中,也同時延伸出一個教育與政治的課題,值得進一步反思。

反對張文光、司徒華及教協理事會政治立場,其實也不是今天才有的事。可以一記的,是八九年六四事件後的發展。當年部分會員得悉教協是支聯會的主要聚會場所,曾在不少教師之間蘊釀過對理事會做法的挑戰,並引發出一輪會內的異議。這次異議是良性的,之後所啟發的是一連串會內諮詢及監察機制的改革,今年理事會及監事會全面直選,可說是由這次異議事件開始促進的。可是,這輪異議後來發展成針對教協的會內體制的問題,卻沒有直指教協與支聯會的關係,這便失卻了一次反省的機會,未能深化討論教師的政治參與、教育與政治的關係、教師工會與政治團體的關係。這無疑比較可惜。

教協與支聯會的密切關係也便一直維持至今,支聯會除了工作場地主要由教協提供外,其不少核心成員也與教協的工作人員重疊。這顯然招致部分會員的不滿。一種不滿來自親中的會員,可以稱這種不滿為「政治不滿」。這是自然的,也是不難明白的。

去年立法局競選中,張文光的對手梁兆棠,顯然是持有這種「政治不滿」的典型。可是,政治路線上的不滿沒有為他帶來勝利,反而讓教師看見一個教師親近權力的取態。他所倚仗的,不是他對教育專業的堅持與捍衛,而是中方政權,未來主子的施予。這種典型最大的本錢,是與中方可以溝通,所以他面見翁心橋,提議向籌委請示原屬專業自決的事,還說,即使落敗,如果獲委入臨時立法會,也會欣然接受,服務市民云云。

這種「政治不滿」在教師中有多少認受性,在去年的選舉結果中、在梁氏與張文光多次在媒介的公開辯論中,以及其後的教師及市民輿論的反映中,已充分顯現了出來,不必再花唇舌。目前只怕的是,因為這種親中的政治立場,中方在未來的歲月繼續以其為香港教師的代表,甚至委任梁氏進入臨立會,那樣,實在是對教師及教育界的最大侮辱。

另一意見則認為教協涉足政治太深,於教育的參與不足。這可以稱為「專業不滿」。過去兩次的立法局教學界功能團體選舉,張文光給攻擊最多的也正是這一點。

出現「專業不滿」自然也不是壞事,問題是,怎樣才算對教育參與足夠。為教師向政府爭取權益,無疑是政治事件了,但這又算否教育上的參與?教育專業上的參與,是計算數量還是水平的?是計算動員力量的多寡,還是問題鑽研的深化?這樣的質疑也不是全無道理,卻只怕遠沒有真正的共識。

更重要的是,「專業不滿」容易變質為似是而非的批評。例如說教協太激進、高姿態、搞對抗,教育與政治無關,甚至完全不涉足政治等。首先,激進與否,只不過是相對的看法。甲說乙激進,乙說甲懦弱,可說是沒有意思的爭論;二來那不過是路線與手法之爭,實在不足以解釋教協與該等異議教師之間勢成水火的現象。

至於如果說教育與政治無關,則完全是昧於常識,完全稱不上專業了。不說因為在資源及權益上的政治爭取了,即使是富有專業形象的課程問題,其實都有深刻的政治含意。任何課程設計的入門教材,都會提到課程的社會基礎;在種族上、性別上、階級上的教育機會均等問題,均是教師專業培訓的必然課題;至於近年吹至香港的教育市場化之風,論者早已指出和八十年代戴卓爾——列根主義的右傾發展有深刻關係,而正在影響著文化資本不敵中上階層的普羅家庭。

所謂專業自決,其實只不過是不接受在赤裸裸地行使權力上政治對教育所作的干預,起碼目前一般的認識是,在意識形態層次,教育與政治其實有著實在的互動關係,這是不能一句專業參與便可以抹煞的,更不是由此再引伸出來的所謂「客觀」與「中立」的取態所能掩蓋的。這些取態,其實不可能是在教育與政治的關係上認識不足,而是掌權者與親近權力者希望其他人自外於教育問責的權利的託詞,或者是渴望保持現狀的逃避自由的舉措。

(1996.04)